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狗狗鼻子冰凉怎么回事(狗狗脚丫冰凉怎么回事)

Time:2023年06月06日 Read:1 评论:0 作者:小秋

狗狗的鼻子通常是湿润的,这是因为它们通过鼻子来感知周围的气味和环境。鼻子冰凉可能是正常的生理表现,因为狗狗的鼻子可以通过晕厥切换来调节体温。但也可能是身体健康出现问题,如发烧或身体失调等。如果狗狗出现其他异常症状,应及时带它去医院检查。

狗狗鼻子冰凉怎么回事(狗狗脚丫冰凉怎么回事)

之一章 是谁

  腊月初五,年关将近。

  林重寒穿上厚厚的貂裘,怀里抱着一个铜手炉,婷婷袅袅地站在庭院内,欣赏着湖旁的几株腊梅树。昨日有落雪,院里的下人都在打扫积雪。

  “二爷今天要回来了,”她朱唇轻启,凤眼扫过几个仆役,“打扫时都仔细着点,不准偷懒。再则那湖面附近就不用扫了,当心掉下去。”

  “娘子体恤着他们那些下人做什么,”贴身丫鬟春日替她拢好披风,又搀着她回了院落,“二爷今儿到家,娘子该好好捯饬自己才是。”

  林重寒扶着她的手回了屋里,在炕上坐下,她右手支着额头,说:“不是这个道理,你去取我的那只青绿绞丝镯子,晚些时候随便找个什么当铺,当些银两回来。”

  “啊?可是娘子,那可是你最宝贝的镯子。”

  “再怎么宝贝,也不抵银两来得实在,更何况……”林重寒不知道想起什么,竟倚在榻上出了半日神,而后回过神自嘲一笑,“你去当了便是。”

  傍晚天将将黑时,顾昭从掀起帘子,带了一身寒气进屋。

  林重寒服侍着他脱了厚重的外袍,在木桁上挂起来,问他:“回来时,可曾去前院见过爹和娘?”

  “见过了。”

  顾昭低头喝茶:“陪着二老吃了晚饭回来的,你不必让小厨房做了。”

  林重寒敏锐地察觉到相公的心不在焉,并且以往他从外地回来,总是会给自己带一份礼物,察觉到他的异常,林重寒耐心地等他自己开口。

  “重寒……”顾昭叫着林重寒,犹豫半晌后,还是没能说出口,“算了,我们先安寝吧。”

  他不说,林重寒也不问。

  而等到第二天,林重寒才明白自己的郎君,给自己带了一份怎样的“礼物”:顾昭居然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。

  她冷眼看着自己的枕边人,只觉得讽刺。

  “爷,您这样带个女人回来,爹娘恐怕是要问的,”林重寒压下心里的失望,若无其事地笑道,“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姨娘,姓甚名谁,哪里人士?”

  “重寒,我想,”顾昭的眼神晦涩,“我想娶她为平妻。”

  “咣——”

  正在给二人斟茶的春日惊地不慎打翻了茶杯,她连忙跪下,还不等她开口,林重寒制止了她:“春日,你出去吧。”

  林重寒从来没觉得冬天这么冷过,她扶好茶盏,问他:“要是二爷这么喜欢她,不如多给些份例月银,再……”

  顾昭打断她:“不是钱不钱的问题,绵绵,是我真心喜欢她,喜欢了很久。”

  林重寒突然后悔让春日去当掉那个镯子。

  可她是顾家现在的二娘子,即使郎君在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过年,她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。

  “二爷,您要是真喜欢那姑娘,娶进来当个姨娘是没问题的,”她站起身往屋外走,“但当平妻却绝无可能。”

  在顾昭还想开口时,林重寒偏过脸看了他一眼。

  “但凡我林重寒活着一日,她都没资格和我平起平坐。”

  她出了屋,却被大宅院困着无处可去,只能漫步走到湖边,望着那几株腊梅出神。

  “娘子出来也该穿件衣裳才是,”春日匆匆赶来,替她披上斗篷,“这件孔雀毛织的斗篷,还是从家里带的呢。”

  春日给她披好衣裳,又握住她的手,林重寒低下头,发现她把之前已经当掉的镯子,又重新戴到了她的手腕上。

  “皓腕凝霜雪,”她低声说,“下一句奴婢忘了,但奴婢知道这镯子对娘子的意义,所以斗胆昧了下来。”

  林重寒听着听着落了泪,这让她美得更加惊心动魄,也美得更加破碎。

  “还是你懂我,”她闭上眼叹了口气,用素手擦掉眼角的泪珠,“走吧,咱们去会会这位姑娘。”

  一向爱妻的顾家二爷顾昭在外面带回了个女人,这事可够新鲜的,更新鲜的是,顾昭竟然铁了心要娶她为平妻。

  顾家前院此刻简直吵翻了天,顾昭父亲身体早些年从军伤了根本,现下只能靠拄着拐杖走路。

  等林重寒到后,就看到他重重地用拐杖一敲地面,怒视顾昭:“你要是敢让那jian人进门,你就给我滚出顾家!”

  “父亲!”

  “你给我跪下!”

  林重寒进了门,就看见丈夫满脸不情愿地跪在地上,身后站了一个穿白衣的女子,那女人低着头看不清脸,有几缕头发散在脸旁,看上去格外楚楚可怜。

  顾昭的母亲秦氏看见她,连忙招手示意她过去,秦氏握住她的手,叹气道:“是顾昭对不起你。”

  “娘不必这么说。”

  林家也算世家大户,林重寒父亲更是当朝的永定侯,尽管生母早逝,但后院里的几个丫鬟也不省心,她从小见过的腌臜事不少,自然知道怎么处理。

  林重寒在秦氏旁边落座,端起茶盏慢慢盘问:“这位姑娘,不知道是哪里人士?姓甚名谁?”

  “妾是江南高邮人,叫余青,父亲是渔民。”

  “余青妹妹,这么说你也算是良家女,怎么好端端的,要来做妾呢?”

  顾昭听到“妾”一词,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她:“林重寒!你素日里最是识大体,现在你又何必为难青儿她一个渔家女?”

  “新姨娘尚且还未过门,二爷现在心疼她,岂不是为时嫌早?”林重寒不躲不闪,和他灼人的视线对上,最后到底是顾昭心虚,率先移开了视线。

  秦氏不明白儿子这是搭错了哪根筋,道:“她也算个良家子,你要是真喜欢,纳进门来也无妨,只是平妻一说还是算了。”

  “重寒嫁进顾家五年,虽无所出,但孝顺公婆、打理内务无不擅长,没道理平白叫她下这个脸。”

  就在秦氏拍板想要将这件事定下时,站在下首的余青猛地开口:“林家姐姐自然不必受这个气,毕竟十年前救下陆郎一命的是我,而并非是她。”

  她抬起脸和端坐在座位上的林重寒对视,嘴角的笑容隐秘又挑衅:“林家姐姐是侯府嫡女,谁敢和她争这个正妻位?”

  “铛!——”

  这是林重寒手腕上镯子与案桌碰撞发出的声响,秦氏在看到她那张脸后更是惊地倒吸一口凉气,失声问道:“你究竟是谁?!”

第二章 算账

  无他,盖因余青的那张脸,竟是和林重寒有着五成相像,尤其是一双眼睛,更是像了个十成十。

  “您别担心,妾和林家没丝毫关系。”

 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,林重寒很难有具体的印象,她脑中闪过无数纷繁复杂的画面,最后只定格在了她和顾昭大婚的那一天,对方满怀笑容地掀开她的盖头,轻轻吻住她的双眼,说这双眼睛甚美。

  一个十年,一个五年,谁像谁,谁更爱谁,谁是替身,简直一目了然。

  林重寒浑浑噩噩地从前院回来,以手支额想了一下午,期间滴水未进,晚间时候,春日捧着碗燕窝过来,小心地告诉她,说二爷在屋外候着,想进来。

  林重寒看着春日忙碌,突然开口:“春日,你是林家家生子,从小就跟着我,你还记得咱们以前的日子吗?”

  “咱们那时候不需要操心下人份例月银,每日就跟在夫子后面念书,春天到了去郊外放风筝,夏天到了跟着去行宫避暑。有一年冬日,我们跟着皇帝哥哥去北境,几个人在塞外跑马,那时候又是怎样的恣意潇洒……”

  说着说着,林重寒的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,那时候她的青璋哥哥还没失踪,她也还是众人宠着的明珠,何时想到日后会被囚在这一方的天地里,受这样的气?

  春日亦是泪流满面,她坐在脚踏上,哭着趴在她的膝上,哽咽着说:“姑娘——!我许久没这么叫你了,你比之前瘦了好多,侯爷要是看见你这么被糟践,心该有多疼啊!”

  “咱们当初何必嫁这个顾家!”

  说是主仆,实则姐妹,她们不顾一切地抱在一起,狠狠地哭了一场。泪眼朦胧间,林重寒彷佛能看见顾青璋俊美的面容,看见他告诉自己,身为女子,也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,而不是被囿于这一方后宅,蹉跎生命。

  林重寒原本以为,顾昭不说和他的大哥顾青璋一样,但最起码也能爱护妻子,哪成想……自己的五年岁月年华权当是个笑话!

  她趴在桌上,抚摸着那本已经被看到起卷的《西厢记》。

  “青璋哥哥,你说的是对的,你是对的……我不该这么过,我的人生不该这么过。”

  林重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,她要哭掉这五年受的气,哭掉对顾昭不该有的期待,哭掉自己所有的懦弱,哭掉自己身上的枷锁。

  痛不痛?

  当然痛,整整五年,她对顾昭肯定有感情,但越痛越好,林重寒不断告诫自己,只有足够痛,她才能深刻地记住这一天,不会在之后的选择中被任何人影响。

  她将燕窝一饮而尽,然后认真的穿戴整齐,用帕子沾水敷了敷眼睛,在春日的搀扶下准备出门。

  而因为心虚和愧疚,在门外等候半天的顾昭,终于看到紧闭的屋门被打开,紧接着自己的妻子走出来,平淡又不容置疑地告诉他——

  “顾昭,我们和离。”

  “你疯了?”

  顾昭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,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重寒,问:“你说什么?”

  “我说,”林重寒坚定地看着她,不容置疑地再次重复,“我要和离。”

  顾昭有一瞬间的慌乱,他在带着余青回来时,路上也曾忐忑过,觉得这样做不妥,但林重寒一向贤惠,他只是求一个平妻而已,不会动摇林重寒的正妻之位。

  “余青跟了我十年,我本来不想纳她入府,但这五年你无所出,所以我才想纳她进来。我一直对她有所亏欠,所以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妻而已,”顾昭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后,有些烦躁地踱步,“你为什么连这点都不能接受?”

  “平妻而已?”

  林重寒把发髻上的发钗扶稳,她冷笑一声:“你也是官宦子弟,不妨去外面打听一圈,看看京城里哪个世家主母,允许自己的郎君纳平妻?”

  “更遑论,我堂堂侯府嫡女,竟然被当成替身整整五年,”林重寒逼视着他,“顾昭,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?”

  顾昭和她成婚五年有余,从未见过自己的娘子如此咄咄逼人,与往日的平淡温婉不同,现在的她仿若是一把开了刃的刀剑,寒芒逼得他难以直视。

  他无言以对,只能苍白的辩解:“祖训有言,女子应当三从四德……”

  “是!”她昂首,“祖训确实有言,但那又如何?京中从来没人纳过平妻,你要纳,这就是开先河。既然你要开纳平妻的先河,那我就要和离!”

  顾昭意识到,这件事恐怕没他想象的那样好解决,他沉默不语,而后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地开口:“好!你要和离,那就和离。”

  望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,林重寒用力扶住春日的手,低声吩咐她派人去林府请人。

  “我要闹大这件事,”她目光坚定有力,“我不仅要整个京城知道这件荒唐事,还要顾家颜面扫地,在这之后,我才能风风光光地和离,离开这个地方。”

  “姑娘要做的,就是奴婢要做的。”

  春日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。

  二娘子林重寒要和离!

 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整个顾家疯狂流窜,无数下人都在明里暗里讨论这件事,作为事件导火线的余青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。

  她躺在顾昭的怀里,小心又温柔地宽慰着他,看着他怒气冲冲地开口:“她要和离就和离,她不过是一个外嫁女,就算和离了又能讨到什么好?!”

  “二郎说的对,”她枕在男人的肩膀上,讨好着他,“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我相信大娘子应该只是说说气话,并不会真和离。”

  顾昭被怒火平息了些,明显余青的话语戳中了他,显然,他也是这么以为的。

  但他显然低估了林重寒的决心。

  顾昭很快被请到了前院,他爹顾世忠和娘秦氏坐在上首,林重寒则坐在下面,端着茶盏喝茶。

  等顾昭左脚刚迈进院里,就被顾世忠呵斥着跪下,他一脸茫然地跪在地上,就听见他娘开口说道:“儿,那位林姑娘,还是不纳为妙。”

  顾昭一听又是为了这件事,有些烦躁地开口:“娘,我是真心喜欢她的。”

  “娘知道,也知道那姑娘曾救过你一命。你要是真惦念着那姑娘,就给她些银两,让她嫁个好人家。”

  “娘!”顾昭怒道,“这不是钱不钱的事。”

  林重寒喝完茶,把茶盏往桌上一放,笑道:“娘不必为我说和,我是铁定要和离的。”

  她不顾顾昭又惊又疑的目光,从春日手中接过账本,往桌上一摊,笑的格外温婉。

  “二郎真是好大方的性子,既然不是钱不钱的事,那咱们倒是姑且算算账呢?”

第三章 再见

  “你这是什么意思,要算什么账?”

  “五年前我嫁进你们顾家,带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,里面的银两和细软我不想细数,”她让春日把账本给他看,“顾家是武将世家,公爹为人正派,家中无甚积蓄。当年我嫁进来,面对的就是这么一摊烂摊子。”

  “我的嫁妆四处填补,这才有了如今钟鸣鼎食的顾家。”

  “前年战乱,不少顾家曾经的将士们牺牲,军中拨不出银两,我不忍看公爹伤心,所以拿出嫁妆来贴补将士们。”

  “顾昭,”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自己的郎君,唇边笑意盈盈,“在我为顾家左右奔走,在我为顾家精打细算的时候,你在干什么呢?一掷千金地豢养自己的心上人?”

  “够了!”

  顾昭怒吼一声,只觉得双颊 *** 辣地疼,像是被人重重地抽了两个巴掌。

  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
  “我要和离。”

  顾昭猛地意识到,林重寒当时说的并不是气话,她是真的想要和离,想要离开顾家,离开他。

  “不可能!我不同意,”他难堪地开口,“如果和离,我们顾家以后如何在京城抬得起头?”

  顾世忠看着跪在地上的次子,内心疲惫无比,原本他还在想着众人过年团聚一番,盼望着儿媳妇过了年,能给自己生个孙子孙女,而现在这一切,全被自己那猪油蒙了心的儿子毁了。

  “去开祠堂,请族长,”他彷佛瞬间老了十岁,不顾儿子的难堪开口,“我们顾家同意和离。”

  林重寒上次来祠堂,是她嫁进来的时候,而这次故地重游,竟是要彻底离开这里了。让她意外的是,这次来祠堂,她的心中只有畅快与解脱,没有丝毫不舍。

  顾家族长年过半百,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,他知道后放下笔,说:“我不同意和离,我们顾家从没有过和离的先例,只有休妻。”

  “林家女,你要是执意想离开,就只能让至垣休了你。”

  林重寒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,说:“我也不同意,我嫁到顾家五年,自问没有任何愧对公婆的地方,现在我拿着一纸休书出门,世人该怎么看我林家?”

  其中一个族老笑出声:“不愧对?你五年未有子嗣,跟不下蛋的公鸡有什么区别?你还要和离?”

  “也是你公婆人善,不然早就一纸休书将你扫地出门。”

  林重寒站在祠堂内,倏然意识到周围人的异样眼神,他们都在对着她窃窃私语,讨论她未有生育,讨论她善妒,讨论她和世俗女子的不同。

  “不过是平妻而已。你既然嫁进来,那就是我们顾家的人,理当出嫁从夫。”

  她觉得浑身发冷,不愿意回头看顾昭的脸色。

  林重寒又想起那天,她在房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;想起年幼时,顾青璋告诉她,如果下定决心做某样事情,那就要放手一搏,永不后悔。

  于是她定定神,道:“我五年确无所出,可这五年世间不太平,顾家二郎时常要去参军,归家时间极少。如果族长不同意也不妨事,我已经派了人去请我父亲,如果顾家不同意和离,那我们公堂上见。”

  “家丑岂可外扬!”

  “家丑不可外扬,”林重寒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众人,“那顾家族学的钱可是用的我的嫁妆?顾家子弟去参加科举,可是用的我的嫁妆?”

  “顾家的事,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用的我林重寒的银子?”

  众族老家中都有孙辈,也清楚这些年,顾家能勉力维持,全靠林重寒的上下打点,一时间也沉默下来。刚刚出声的族老面有不甘,正准备开口时,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叫好——

  “说得好!”

  来人身材高挑,身形有些瘦弱,尽管眉宇间有几分病气,但神态风流潇洒,是谪仙才子般的人物。

  “别人要从外看这祠堂,”他推开门却不进来,而是在门口处打量了半天,“不知道以为这是个怎样兴旺的家族,哪晓得内里烂成这样。”

  “满堂的男子汉大丈夫,竟要靠吸一个弱女子的血来过活。吸血就算了,还要反过来指责这女子不够愚昧,不能让他们乖乖吸血。这要换成我啊,早找条绳子吊死算了。”

  林重寒一听这话险些笑出声,五年过去,自己的二哥说话还是这般辛辣刁钻。

  “林世镜!”

  虽然他并未点名道姓,但顾昭还是被说的满脸通红,他站出身,怒视着对方:“这是我顾家的祠堂,你放尊重点!”

  “你顾家的祠堂,关我屁事。”

  林世镜晃悠悠地走到林重寒身边,把腰间的横刀往桌上一扔:“写吧。”

  众人一时间竟被他震住了,族老更是后退几步,斥问:“不尊长辈,你们林家长辈就是这么教你的?”

  还不等林世镜开口,林重寒却走上前几步,冷笑道:“林家怎么教导我兄长,还不劳您管教,您若是有时间,不如管管您那院试八次都不中的孙子。”

  “二郎,”她用亲昵的口吻换顾昭,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冰冷,“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磨墨了。”

  林世镜的赶来、林重寒的决绝……这些种种事情,都让顾昭惶然地意识到,林重寒这次不再是气话,而是一定要离开顾家。

  和离书到手后,林家当天就派了马车来接人,林重寒早就清点好嫁妆,此刻正站在顾家大门前,看着下人把嫁妆往马车上搬。

  她来时带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,现在走时,仅仅只剩三十台。

  来时和走时的嫁妆区别,让顾昭蓦然意识到,林重寒这些年,当真为这个家付出不少。

  他有些愧疚地走上前,低声说:“这些年府里的各项事务操劳,委屈你了。”

  林重寒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,笑道:“倒也不算什么委屈,主持中馈,本来就是我这个主母的责任。”

  “那你为何还要离开吗?”他挣扎半天,还是选择问出口,“是因为平妻一事吗?我可以跟未儿商量,她那么善解人意,一定会……”

  “顾昭,”林重寒打断他,“事已至此,你现在又何必再去伤害另一个人呢?”

  “我想走,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,而是因为我不想被困在后宅一辈子,这太累了。”

  她平静地看着顾昭,在这五年内,顾青璋对她而已仅仅是一个年少时的梦,顾昭才是她的现在与未来,现在看来,她还是错了。

  “闻君有两意,”林重寒戴上面纱,朱唇轻启,“故来相决绝。”

  “再见了。”

第四章 决绝

  “闻君有两意,故来相决绝。”

  顾昭再次满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,他侧头望着熟睡中的余青,不明白自己为什么,还是会梦到林重寒走时的场景。

  在林重寒走了之后,虽然内心有愧疚,但顾昭内心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。十年前,他被余青救下后,就对她暗生情愫,只是碍于家世悬殊不好向爹娘开口。

  就算给她平妻之位,顾昭还是觉得委屈了她。

  他满怀温柔地看向枕边人,决定明天就告诉爹娘,自己要把她扶为正妻。

  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
  顾世忠疲惫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,问:“你逼走重寒,现在家里没人拦着你扶她为平妻,但你又要把她扶作正妻?”

  “顾昭,我看你是想让我顾家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,”他闭上眼,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,“倘若你大哥还在,我绝不会管你一分。”

  顾昭的大哥五年前参军时失踪,至今下落不明,顾家父母对于长子寄予厚望,就没怎么管过顾昭,哪成想,这顾家的未来还是要交给他。

  提及失踪的大哥,顾昭不甘地捏紧拳头:“父亲心里只有大哥我知道,我也不在乎。但我和青儿相恋十年,她更是救了我一命,我不想委屈她!”

  他说的坚定,但顾世忠足够了解自己的次子,知道他缺乏磨练,所以心智不定,做事极易动摇,于是他斩钉截铁地告诉他——

  “你要是敢娶她为正妻,我会再请族长开祠堂,逐你出去。”

  被父亲断然拒绝,顾昭有些失魂落魄地出了门,去借酒消愁。

  正有些微醺时,他突然听到隔壁包厢人内的交谈。

  “哎,你听说了吗?林家那姑娘,和顾家和离了。”

  “嚯,这事谁不知道?整个京城传的那叫一个沸沸扬扬。”

  “我听说啊,这林家女五年未生育,本来是她的过错更多些,但不料昨天晚上陛下就下了旨,封她为永乐郡主,更特许她随时入宫,常伴太后身边。”

  “啧啧啧,这圣旨一下,满京城的风向就变了……现在不知道多少人,巴望着去迎娶永乐郡主呢……”

  顾昭浑浑噩噩地出了酒馆,心里五味杂陈,在林重寒走的当天,前后的嫁妆对比,让他明白,这些年林重寒对顾家确有许多贴补。而现在旁人的言论以及圣上的册封,更是让他猛地意识到,林重寒嫁给他,是确确实实的下嫁。

  酒醉的他把下人都赶了出去,自己一个人稀里糊涂地睡下,梦里,他又看到了林重寒。有她穿着狐裘,雍容华贵地指示着下人干活的场景;也有她红着眼,告诉自己要和离的画面。

  但更多的,是她离开顾家时的决绝与发自内心的喜悦。

  *

  顾昭次日从梦中醒来时,只能摸到不知何时被眼泪沾湿的枕头,他这些年,实在亏欠她良多。

  宿醉后的顾昭头疼欲裂,他挣扎着起身,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,来到了和离前,他们曾住过的屋子。

  他环顾一周,觉得这屋子实在空旷的冷清,顾昭起身穿戴好衣裳,正准备离开,猛然发现案桌上还放了一本书。

  他凑近一看,发现是林重寒素来爱看的《西厢记》,顾昭一怔,然后拿起书翻了翻,不料有一封信笺从书中飘然落地。

  顾昭捡起信笺,发现信笺已有泛黄,显然是年代久远,上面提了一首诗,是唐婉的《钗头凤》:

  世情薄,人情恶,雨送黄昏花易落。晓风干,泪痕残。欲笺心事,独语斜阑。难,难,难!人成各,今非昨,病魂常似秋千索。角声寒,夜阑珊。怕人寻问,咽泪装欢。瞒,瞒,瞒!

  唐婉和陆游凄美的感情故事,常为世人传颂,顾昭自然也清楚,眼下他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,只觉得它如千钧般重,重得他难以呼吸。

  原来林重寒也曾这样爱慕他,可最后,她却只等到了为期五年的欺骗与背叛。

  *

  在林重寒和离回家的当天晚上,宫里就知道了消息,皇帝听到后沉默良久。他叹了口气,问身边的大太监吉祥:“吉祥,朕总觉得,当年那桩婚事,是朕做错了。”

  吉祥看着他的脸色,小心地开口:“陛下,这也不能怪您。毕竟当时,林家姑娘确实是想着和顾家结亲,不过不是那顾家二郎,而是顾家大郎……”

  皇帝“嗯”了一声,说:“既然没找到顾青璋的尸身,那就说明还有希望,再加大人手,去找找。”

  他放下御笔,望着那则递上来的消息,叹了口气。

  “传朕的旨意,林家嫡女林重寒淑慎性成、勤勉柔顺,雍和粹纯、 性行温良,即日起,册封为永乐郡主。”

  林重寒到家不久,圣旨就跟着到了。

  她父亲林广清心疼女儿,更是让人把院落打扫出来,直言“女儿便是在家老死也无畏”。

  林重寒在家住了几日,虽然仍然觉得有些抑郁,但情绪总体来说已在好转。林世镜更是不时来她院落里转几圈,给她带些时兴的玩意儿解闷。

  这天,林广清和林世镜父子二人,都闷在后院,想给林重寒重新扎个秋千,突然有一个小厮跑过来,说:“老爷、少爷,顾家二郎来了,在大门口候着。”

  林世镜身体不太好,就在编绳子,闻言头也不抬:“乱棍打出去。”

  “定是吃了苦头,”林广清挖好坑,“想来服个软,把重寒再带回去。你告诉他,既然已经和离,郡主绝不会再走回头路。”

  不多时,那小厮又回来了,说:“ 顾家二郎说,自己并非是求郡主回心转意,而是郡主有本书忘记拿了。”

  “废话那么多,你帮重寒拿进来便是。”

  “他说……”小厮言语间有些吞吞吐吐,“他说要亲自送给郡主。”

  林世镜冷笑一声,刚准备开口让他滚,就听见身后传来林重寒的声音——

  “父亲、二哥,让他进来吧。”

  林重寒掀起门帘,面色波澜不惊:“我倒是真有一本重要的书,落在了顾家。”

第五章 旧事

  几日后再见顾昭,林重寒只觉得有一种恍然的感觉,仿佛之前的五年都是做了一场格外漫长的梦。

  他瘦了些,下巴上也多了些胡茬。

  林重寒让下人给他看座,然后说:“我那日走的太匆忙,不想竟然忘了拿这本书,这次还要多谢你。”

  她让春日去拿书,不料却被顾昭拒绝,他从书里翻出信笺,在林重寒惊异的目光中,低声念了一遍那首钗头凤。

  “对不起,重寒,我竟然不知道你对我已情深至此,这些年,是我愧对了你。”

  “不……这,”林重寒望着那张被他拿在手里的信笺,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,“你不必这样。”

  她有心想解释,但却不想徒增波澜,半晌后,只能艰难地开口:“一切都已经过去了,日后……日后你和余姑娘好好过日子就行。”

  顾昭尽力忽略掉内心的怅然,而是故作大度地把信笺搁在桌上,而后扭头大步离去,让林重寒甚至都来不及叫人送他出去。

  但幸好顾昭之前来过几次林府,应该也认得出去的路。

  顾昭满心以为自己终于和过去道别,他尽力忽略掉心脏处细微的疼痛,同时脑中描绘着和余青的未来,以期来获得些许喜悦。

  他想的过于投入,以至于一时间有些忘我,等再次回过神,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迷了路。

  顾昭正准备开口叫人,却倏然听到一旁的假山后面,传来几个小厮的交谈声,言语间似乎提到了林重寒。

  他不自觉地放轻脚步,靠近假山,只听到二人说——

  “我刚刚正准备去 *** 房里送点心,就听到那顾家二郎在念钗头凤。他竟然以为 *** 对他情根深种?”

  “这不是笑话吗?……府里的人都知道, *** 是因为那位在五年前不幸离世,才决定嫁给他顾昭的……他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。”

  “咣——”

  顾昭只觉得一时间如遭雷劈,小厮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一柄大锤,将他的自尊心敲的粉碎。

  羞恼的情绪从脚底蔓延全身,他不由想起,刚刚他自以为深情地在林重寒面前念那首钗头凤时,林重寒略显古怪的神情,他以为她那是伤心。

  没想到——没想到!

  原来从头至尾,只有他顾昭被戏耍了,他一想到,林重寒在和自己温存时,内心里或许在想别的男人,只觉得内心怒火沸腾。

  他要回头找她,他要好好问问她!

  林重寒拿着西厢记,正倚在窗边翻阅,案桌上还摊着那首钗头凤。

  春日给她递上手炉,有些欲言又止:“ *** ,是否要跟顾家二郎解释清楚?”

  “不必,”她抬起手,“我和他或许此生再无什么交集,又何必费这个唇舌。”

  主仆二人正交谈间,突然看见屋门被重重推开,顾昭怒气冲冲地走进来,林重寒下意识地合上书,问:“怎么,可是府中下人怠慢不周?”

  “并非,”顾昭转身合上门,神情如冰霜般寒冷,“府中的下人不怠慢。如若不是他们闲话,我肯定还被蒙在鼓里,如跳梁小丑般被人戏弄。”

  林重寒和他对上视线,意识到事情的不对。

  顾昭面庞里蕴藏着深深的怒火,他压抑着愤怒,问自己曾经的枕边人:“五年前,你既然有心上人,又何必委屈嫁给我?”

  “他死了,你怎么不去和他同葬?!”

  “顾家二郎这话说的轻巧,”林重寒坐直身,“我父永定侯老来才有了我,我母更是生了我不久后撒手人寰。你也是人子,自然知道做人儿女的,不能不顾父母。”

  顾昭深呼吸几口气,尽力平息着怒火:“既然如此,那你为什么嫁给我?你心中既然有他,那嫁给我岂不是对我不公。”

  “我也不想嫁,但皇命难违。”林重寒看着他,像是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,“我比你年长二岁,当时,陛下和顾家都需要一桩婚姻,来达成共识。”

  更何况,当年那桩婚事,她原本要嫁的,是顾青璋,只是后来他在带军平乱时失踪。为了巩固皇帝和顾家的联盟,林重寒不得不嫁。

  她说着说着,怒气逐渐上升:“你说对你不公,我倒想问问你。余姑娘和你认识十年,你我五年前才奉旨成婚。这五年的时间里,你但凡硬气点,早就娶她过门了。”

  顾昭一时语塞,随即强词夺理道:“我和母亲打探过这事,但她并不同意,我不愿顶撞她。”

  “你是不愿吗顾昭?”

  “你是压根不敢。”

  林重寒站起身,一步步走向他,一句句逼问他:“夫人心善,你若是多磨几回,她不会不同意。”

  “我虽然有心上人,但也是真切地把你当我的夫君看待。过去是归去,现在是现在,我对他仅仅只有几分留恋罢了。”

  “可你呢,不仅把人在外面藏了五年,还把在家里的我当作替身。林姑娘一来,你还要打我永定侯府的脸,把她扶为平妻。”

  “顾昭,你数数,这一桩桩、一件件,看看究竟是谁对谁不公!”

  顾昭被她逼得节节后退,最后只能仓皇扶住一旁的椅背,他嗫嚅地想开口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顾昭在这时,才真切地意识到,语言的苍白与无力。

  “你走吧顾昭,”她疲惫地扭过身,不愿再回头看他一眼,“从此你我还是别再见了。五年的琴瑟和鸣,我对你不可能没有感情——”

  “你要是真的曾经爱过我,就让我对你的印象,停在最美好的时候吧。”

第六章 有喜

  这几天,余青在顾府的日子不算好过,顾昭的父母不喜欢她,连带着几个下人也对她冷脸相向。

  她心里清楚,一旦她下定决心走这条路,肯定会遇到不少挫折与艰难,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顾昭的一颗心在她那里。

  直到她下午听到了顾昭去林家的消息,这让余青的心情猛地沉到了谷底。

  她耐心地等顾昭从林府回来,看到对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时,余青强忍着不安,柔顺地开口打探:“爷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,不妨跟妾说说,看看妾能不能分忧解难。”

  顾昭看了她一眼,而后略带烦闷地叹了一口气,摇头否认:“没什么,算了。”

  这让余青敏锐地意识到,顾昭肯定和林重寒之间发生了什么,并且这件事让顾昭十分在意。

  余青咬住下唇,没再继续问,而是安静贤惠地给顾昭 *** 着后颈。

  今天发生的事,让余青深深地意识到,只要有一天她没有名分,她就难以得到保障,难以在顾家这个大家庭内扎根。

  看来,她的计划必须要提上日程。

  一天清晨,余青突然主动表示要去给老夫人请安。之前顾昭心疼她,害怕秦氏为难她,所以一直拦着没让她去。

  她服侍着顾昭穿衣裳,然后轻声表示:“二郎,妾身有幸能和二郎相恋十载,已是心中知足。妾身现在已经是二郎的人,还是需要帮二郎尽尽孝心才是。”

  “你若是想去便去,若是不想去也无妨,”顾昭有些感动地握住她的手,“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,幸好一直有你陪在我的身边。”

  余青有些害羞地低头不语,待送顾昭去前院后,余青在侍女的搀扶下,前去后院给秦氏请安。

  “妾来给夫人请安。”

  余青让人去屋里通传,不多时,秦氏身边的嬷嬷就掀起帘子出来了,她拿着鼻孔对着余青哼了一声,阴阳怪气道:“夫人说她早起身子不便,林姑娘就不必来请安了,好生去服侍二郎要紧!”

  不料余青却说:“夫人身子不便,妾自当在这里等候。”

  那嬷嬷被她噎了一下,随即翻了个白眼,道:“你要等,就随便你在这里等吧。”

  秦氏不是会折腾人的恶婆婆,她听到回话后,虽然面上不显,但还是默默加快了整理的速度,同时让人提前点起碳盆,让余青进来再说话。

  不料她正准备让人去传话时,门外却突然传来惊呼声——

  余青突然晕倒了。

  *

  那余青自然是装晕的,在察觉到大夫已经来了后,她才悠悠转醒,一双美目含泪望向顾昭,轻声问:“二郎,妾这是怎么了?”

  那大夫仔细把完脉后,然后连忙向顾昭贺喜:“恭喜郎君、贺喜郎君,令夫人这是滑脉,大概已经有一月了。”

  顾昭听到后,完全呆滞在当场,他不敢置信地问:“你说什么?青儿、青儿这是有喜了?”

  “千真万确,老夫还不至于糊涂到滑脉都诊不出来。”

  困扰顾昭多日的苦恼瞬间一扫而空,他一时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,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:余青有喜了,他和她有孩子了!他要当父亲了!

  余青自然提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,但听到后还是瞪大眼睛,难以置信地抬头,问:“二郎,妾没听错吗?妾腹中,真的有了二郎的骨肉?”

  “自然如此,未儿,大夫说的话你也听见了。”

  顾昭喜不自胜,成婚五年,林重寒尽管没孩子,但他知道,是自己很少回去的原因,他的心主要系在余青身上。

 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了,他心想,心上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,他也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庭。

  此时坐在一旁的秦氏,很明显也听到了这个消息,余青有喜这一消息让她内心颇觉复杂。一方面,她不需要再担心顾家的香火继承问题;另一方面,则是这孩子生母委实低微了些。

  秦氏心情清楚,只是眼下这个情况,余青恐怕不得不进顾家了。

  果不其然,顾世忠在得知这个消息后,长叹一声,表示只要一旦余青坐稳了胎,届时便同意顾昭迎娶她进门做正妻。

  自和离这桩事以来,整个顾家也算是被人看了不少笑话,而眼下明显是未出世的孙儿更重要,债多了不愁,他顾世忠也不在乎这一件了。

  尽管林家有意 *** ,但还是没能拦得住,让林重寒知道了余青有孕的消息。

  她嫁进顾家五年无所出,这也是林重寒和离后,一直被人诟病的地方。

  林世镜怕她伤心,一直不允许下人闲话,怎料还是有几个王balu子管不住嘴,气的林世镜直接让人把多嘴的小厮捆了下去,重打十五板后直接发卖。

  林重寒在用青雀头黛描眉毛,听到院里的动静时,没制止二哥,倒是仔细端详手中的青雀头黛,问道:“二哥,我听说这青雀头黛,是从西域传过来的?”

  “来了重寒!”

  林重寒一声招呼,林世镜就忙不迭地快步赶过来,看了一眼后点头表示肯定:“确实如此,这玩意儿在京城少的很。”

  “行商一道,大多是把某地的特产低价买入,再运去某地高价卖出,赚个中间的差价。”

  林重寒描好眉毛,对着铜镜端详片刻,道:“二哥,我想做这方面的生意。”

  “做!”林世镜举双手表示赞成,他深怕林重寒整日在家中闷出事,“咱家大哥还有几万两银子存在钱庄里,哥今儿就去把它取出来,给你做生意用。”

  林重寒扑哧一声笑出来,眉眼弯弯地问他:“大哥以前还在家时,你就老偷他银子,还老被他揍。怎么,现在他驻扎南境去了,你倒是不怕了?”

  自从嫁人后,林重寒鲜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,现在在家中,倒是让她想起几分从前了。

  林世镜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,逗她玩玩:“以前是揍啊,现在揍不成了。他要是揍我一顿,你二哥我估计直接一命呜呼,去见亡母了。”

  林重寒闻言沉默,她合上妆奁,坚定地开口:“中原找不到好大夫,我就让商队去西域找、出海找,天下之大,肯定能找到好大夫。”

  她说的这样认真,让林世镜也有些触动,他摸了摸妹妹的秀发,没多说什么,知道他的身体一直都是家人心里的一根刺。

第七章 御宁

  正满室寂静时,春日突然掀起门帘进来,道:“姑娘、二公子,陛下来旨意了,说太后这几日得了风寒刚好,想让您去宫里陪陪。”

  “知道了,”林重寒有些诧异,但还是应下,“你让前院备好马车,我过会儿就好。”

  太后得风寒这事,林世镜也略有耳闻,并不觉得要紧,只是叮嘱林重寒进宫要小心,就掀起帘子出去了。

  林重寒进宫陪着太后聊了些闲话,她老人家年事已高,风寒好全后仍然精神不好。

  她来之前,特地让春日紧急寻了些民间捧腹的笑话,想着来逗太后开怀。

  太后果不其然很高兴,二人正说话时,突然有宫女进来,说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吉祥来了。

  吉祥被宣进来后,先给太后请了安,说是皇帝放心不下她的身体,让太医来请平安脉。接着他看向林重寒,恭敬地开口:“见过永乐郡主,陛下说郡主久未来宫中,怕郡主不认路,特让奴才来带您出去。”

  闻言,林重寒有些迷茫地看向太后,就算她对宫中不熟,可太后宫里多的是能引路的太监宫女,又何须皇帝身边的太监吉祥亲自前来?

  太后却对她轻轻点头,说:“你就跟着吉祥走。”

  既然太后已经发话,那林重寒便顺从地起身,跟着吉祥出去了。

  二人刚出太后宫中,走了没几步,突然瞧见不远处有几个太监抬着步辇来了,步辇上挂着帷帐,所以林重寒瞧不见里面的人。

  只是这排场未免也太大,前后拥簇着步辇的宫女就足足有十六人,林重寒正思忱着这是哪位后宫娘娘,突然感觉到吉祥神情变得紧张,而后示意她一同跪下。

  “奴才吉祥,给御宁长公主请安,公主千岁。”

  步辇逐渐近了,里面传来女人雍容华贵的声音,带着几分散漫:“是吉祥啊,不必跪了……本宫瞧着你身边这位姑娘有些眼熟,不知是哪家千金?”

  林重寒回道:“臣女的父亲是永定侯。”

  语毕,步辇中却迟迟没有声音传来,伴随着的,是一阵让人忐忑不安的寂静。

  “永定侯府的姑娘?”御宁长公主轻轻哼了一声,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快,“就是那位五年无所出,还主动要求和离,让夫家难做的那位永乐郡主?”

  这话一出口,林重寒就知道恐怕不对劲,但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了。

  步辇内的御宁长公主却轻飘飘地来了一句:“不守妇道,皇帝既然不罚你,不如本宫来罚。永乐郡主,不如先跪在这里,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吧。”

  她只说跪,却并未说时间,恐怕林重寒这一跪,要跪几个时辰下来。

  “公主且慢,”吉祥此时不急不慢地开口,截住了她的话头,“奴才本不该多嘴,只是陛下特地宣了永乐郡主过去一趟。现在您让跪,奴才那头恐怕不好交代。”

  “有什么不好交代,”御宁不是蠢人,知道这是皇帝有意袒护她,“既然皇帝宣你,那就算了。”

  她想了想,似乎仍然觉得不甘心,便追了一句:“回去后,把女则女训女戒,都给本宫抄上十遍,抄好了,便让人送到长公主府来。”

  林重寒心里松了一口气,低头应道:“臣女多谢公主教诲。”

  待御宁长公主走后,吉祥只觉得后背被冷汗浸湿,明白如果当时长公主,非要强硬地把人留下来跪着,他也没办法。

  “公公,”林重寒其实内心有些不解,“我听说长公主并不推崇女训三则,为人也并不古板,为什么……”

  为什么这么针对她?

  吉祥苦笑一声,道:“郡主,这个问题奴才也不清楚,只是接到陛下旨意,要把您全须全尾送出宫去。”

  林重寒闻言若有所思,知道这事恐怕要回家,问问自己的爹爹。

  林重寒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回到家中,晚上吃饭时,便问起了自家爹爹这事。

  林广清听后,沉默着放下筷子,有些艰难地开口:“我和御宁,当时其实感情甚好,就像你和当今一样。”

  他这么说,林重寒更疑惑了,难道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?

  “我知道了。”

  因为身体差,只能单独吃药膳的林世镜若有所思,猛然大胆发言:“难道是御宁公主当时爱慕爹爹不成,转而因爱生恨?”

  “吃你的药膳吧!”林广清没好气地开口,“我跟御宁之间没有任何男女私情,她当时嫁给了忠武将军,我娶了你娘。”

  “我们两家私交甚笃,还约定好以后要给孩子们指腹为婚。”谈起旧事,林广清满是风霜的脸上,也有了几分感慨,“只是当时南方叛乱,我和忠武将军一起上的战场,最后却只有我活了下来。”

  这期间的故事林广清没有细说,但林重寒知道,恐怕是忠武将军救了她爹一命。

  林广清说着说着放下筷子:“御宁不是古板的人,更是公开贬斥过女训三则,现在她这样做,肯定是因为对我心中还有不满,从而连累了你。”

  林世镜吃完药膳,用了一枚点心压了压药味:“公主怪罪爹能理解,但不应该迁怒华儿。她这样,京城里怕是又要起风言风语。”

  林重寒听完后若有所思,她一边让春日把点心端下去,不让二哥多吃,一边说:“明日我去公主府拜访,这个书我不能抄。”

  次日清晨,御宁长公主府的门房就接到了林重寒的拜帖,门房是长公主府里的老人了,知道长公主和林家之间的恩怨瓜葛。

  林重寒在软轿里耐心等了小半个时辰,那门房才匆匆回来,一边擦汗一边陪笑:“让郡主久等,公主已经起身了。”

  “多谢。”

  她跟着引路的下人绕过影壁,穿过蜿蜒曲折的走廊,一路来到了前院。进去后,林重寒发现御宁长公主并不在此处,心里清楚,她恐怕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。

  林重寒知道这事儿急不得,她慢悠悠地坐下,让下人给自己倒了杯热茶,又问她们要几盘点心来垫肚子。

  她这幅堂而皇之、理所当然的主人态度让下人有些手足无措,林重寒早就不在乎旁人的目光,她吃完了整整一盘的点心,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长公主。

  “郡主可真是不客气,”御宁慢悠悠地走进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“昨儿本宫刚罚你抄书,今天你就来了,怎么,书抄完了?”

  “没有,臣女没抄。”

第八章 无畏

  她这幅坦然的模样让御宁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毛,她在主位慢吞吞地坐下,狐疑地问:“怎么,永乐郡主这是打算抗旨了?”

  “自然不敢,”她这样说,林重寒连忙起身跪地,“公主明鉴,臣女并不敢有任何抗旨不尊的念头。只是和离一事背后另有隐情,并非像公主看到的那般。”

  “顾昭五年内鲜少归家,外面更是豢养外室,我们二人亲近的次数并不多,故而难有子嗣,还望公主明鉴。”

  “本宫知道,”御宁和林重寒对上视线,眼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,“不过本宫下旨,还不需要你一个小小的郡主置喙。”

  林重寒迎上她凌厉的眼神,却不闪不躲,而是提高声线:“看来公主这番旨意,并不是出于道义,而是出于私情。”

  “公主因为忠武将军一事,所以迁怒了臣女,对吗?”

  御宁长公主岁数渐长,但因为这些年保养精心,所以未有老态。

  她眉目深邃、红唇皓齿,一双凤目内蕴藏着浓浓的威严和凌厉,只是眼角细微的风霜,还是宣告着这具身体并不算年轻。

  被一个小辈提及到内心深处最痛的伤疤,御宁的脸色很不好看,厉声质问道:“如此口无遮拦,林广清就是这么教你的?”

  “不管家父如何教养,”林重寒并未因为她的发怒而被吓到,“长公主都不应该因为旧事,以这样的原因发作。”

  “砰——”

  她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面上,瓷器间清脆的碰撞声在下人耳中却如同惊雷,吓得她们扑簌簌抖着跪了一地。

  “林重寒,你真是好大的胆子!”长公主的胸口因为怒火而不断起伏,“谁给你的胆量,敢质疑当朝长公主?”

  “旧事?”长公主冷笑一声,“将军死的时候,不过而立罢了。如果不是为了救郁重砾,本宫与他何苦天人永隔?!”

  林重寒跪在地上,看着这样的长公主,真切地意识到,忠武将军的死,在长公主心中始终是一道不可触碰的伤疤。

  “可,忠武将军难道会愿意,看到公主因为他这样难过吗?”

  “公主,”她真情实意地开口,“我也曾有过心上人,而我当时所盼望的,并不是能嫁给他,而是他能够平平安安罢了。”

  长公主没说话,林重寒继续道:“您这样,不是在惩罚我,而是在惩罚您,在惩罚远在黄泉的忠武将军啊!”

  此话一出,御宁的怒气微微停滞。

  “公主!”

  林重寒干脆膝行两步,来到御宁身前,目光恳切地望着她:“公主恕臣女斗胆!况且您可以因为别的理由处罚臣女,但绝不能用这个理由!”

  “常言道‘上行下效’,您和陛下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世人所效仿。您今日看似斥责的是我林重寒一人,实际上斥责的却是天下无数和离的妇人。”

  “您这番举动一旦被有心人利用,届时,她们又该如何自处?”

  她望着偏过头一言不发的御宁,继续道:“父亲常说,您并不迂腐古板,我也常常听说您资助贫苦妇人……这件事,还望公主三思。”

  整个前院正厅一时间寂静无比,里外仆人乌压压跪了一片。

  良久后,御宁吐出一口浊气,怒气渐渐平息,她凝视着林重寒,总算知道为什么林广清那么宠爱这个幺女,因为她不像林家的任何一个人,反而像极了她早逝的母亲。

  都是一样的坚韧聪慧。

  “你起来吧,”她说,“来人,让小厨房去备菜,郡主今日中午在府里用饭。”

  林重寒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,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。

  *

  她当日下午从公主府出来后,京城里的世家夫人们都知道了这件事。

  尽管表面不显,但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林重寒的好手段,要知道当年长公主因为忠武将军一事,一直以来都不待见林家人,没成想她这一去,看上去两家倒是要破冰似的。

  林重寒早就学会不去管京城人的口舌,解决掉这件事,她就开始筹谋组建商队这件事。因为她不方便出面,正在她谋划让春日出面时,林世镜却扔了个人过来。

  这人叫秋三季,是个中年男人,面白有须,身量矮小、身形削弱,面容极为普通,一眼看上去毫无不同,只有一双眼睛精明而有神。

  他谄笑着给林重寒行了礼,连声道:“郡主大安!小人秋三季,给郡主请安了!”

  “起来说话,春日,看座。”

  林重寒看向林世镜,对方无声地告诉她可用后,她定定神,问:“秋三季,你会些什么?”

  秋三季谢过春日,然后半个 *** 挨着凳子虚坐了,陪笑道:“小人之前是做行商的,略懂得一些为商之道。前年运货时被土匪都劫光了,无奈下只能来投奔林家二爷……”

  “我想组建一支商队,本意是想去西域,但那里最近不算太平,”林重寒低着头,刮着茶沫,“就想着先派你去江南处走走。”

  “江宁织造素来上等,你去江南走一走,顺带给我带封家信给大哥,看看他最近身体怎么样。”

  秋三季本来都做好了,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,去西域闯一趟的准备,哪成想竟然主家竟然要去江南,闻言喜不自胜。

  南方虽然有叛乱,但有军队驻扎,叛乱更是在岭南以南,挨不着富饶的江南什么事。

  于是他忙不迭地应了,看着林重寒的脸色,有些小心地问:“不知道郡主的哥哥,姓甚名谁,在军中什么职务?”

  “我哥叫林一舟,就是如今的骠骑将军。”林世镜倚在门框上,意味深长地开口,“他这人臭脾气,又冷又硬。秋三季,你这次去,可要当心了。”

  林重寒看着,一听到骠骑将军大名就格外僵硬的秋三季,有些好笑地抿唇。

  “你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,不要提我二哥的名字,大哥不会多为难你的。”

  “多……多谢郡主。”

  望着他狼狈的背影,林世镜一边笑一边咳嗽,他迈进门,把一封请帖放在林重寒面前的桌子上,说:“徐国公家的长房嫡孙抓周,地点选在了芳泽园,邀请咱们三天后出席。”

  “我本来不想让你去,因为徐国公虽然和咱们是世交,但同样和顾家交好,顾昭肯定会去,但是……”

  林重寒迎上他的目光,微微一笑:“二哥放心。”

  她的目光坚定而又从容,往日之事不可追,她现在只是永乐郡主,而非顾家妇,自然不会有任何畏惧。

第九章 流产

  秋三季确实是有本事的人,在诺大的京城,他仅仅用了三天,就组建好了属于林重寒的商队。

  他如此快的效率,倒是让林重寒刮目相看,她给了秋三季一张凭证,让他到了江南去支四千两银子用,以防去时出事。

  秋三季带着商队好不快活地出发了,他意气风发地骑在高头大马上,一路欣赏着沿途的景色,顺利出了城门。

  他刚出城门,就看到一个身量高大但衣裳褴褛的男人一路走来,他头发早就脏乱得不成样子,脚底的一双草鞋更是被他一路穿烂了。男人身后似乎背了什么东西,可惜用布条包着看不见。

  男人慢慢走进,秋三季有些不适地皱起眉,因为这人身上实在是太臭了。这种味道无法形容,硬要说的话,倒是有些像他婆娘之前腌的咸鱼。

  “这位大人,”那男人面无表情地伸手拦住他,“前方便是京城罢?某想问问京城顾家怎么走。”

  秋三季走南闯北多年,自然知道这人一看就是亡命之徒,于是连忙给他指了方向。

  说完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,京城还有哪个顾家?定然是那个得罪自己主家的那个顾家,于是他连忙叫住男人:“哎!小哥,今日你要去顾家找人,那是找不到的。顾家人今日都去芳泽园参加宴席了,你要找人,得去那里找。”

  说罢,他还好心地给人指了方向,面上一派热心,完全看不出他一肚子坏水。

  待男人点头道谢,继续出发后,秋三季还特地让人去守卫处打了声招呼,好让人顺利放他入城。事情办妥后,他才招手让人继续前行。

  *

  芳泽园坐于京城南郊,是御宁长公主的产业,但因为公主丧夫多年,不爱游玩,又不愿荒废园子,故而就将这园子外借给有需要的达官贵族。

  林重寒来地不早,她先去送了周岁礼,然后想着时间不够,就没去逛园子,而是在席上坐着,和几位夫人闲聊,等候着开席。

  几人正闲话,却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格外大的嘈杂声,林重寒正纳闷发生了什么事,就有奴婢来通传,说是顾家二郎把他那位外室也带来了。

  席上的几位夫人顿时面面相觑,本想说些什么,却顾及到林重寒在场,只能闭口不言。一时间,前院沸反盈天,后院寂静一片,倒是形成了滑稽的对比。

  那徐老夫人听到后有些不悦,道:“自从青璋失踪,顾家简直是越来越乱套。罢了,你让人进来便是。”

  她冷眼看着顾昭小心翼翼地扶着人进来,余青扶着尚未显怀的肚子,神情娇弱可怜,眼下的薄红让不少在场的男子都心生怜意。

  她早就不是昔日的渔家女,如今穿着得体,看上去也有几分侯府夫人的派头了。

  只是这满院的夫人,哪个不是世家嫡女,哪个不是自幼在书香的熏染、重重的算计下长大,他顾昭敢把人带来,也不怕这些人把余青吞了?

  顾昭让余青坐下,扭头看见徐国公府的奶娘正在喂嫡孙燕窝,他怜惜余青保胎不易,于是厚着脸皮也给余青讨了一碗。

  这头余青刚坐下,那头就有个不要命的纨绔大咧咧地开口,道:“哟,陆二郎,你这新夫人长得和郡主还挺像的。”

  “我说齐二,”林世镜正捂着唇咳嗽,闻言冷眼扫了他一眼,“你合该去找太医看看眼睛。你这双狗眼不如没用,还能让你心安理得地当个瞎子,不至于到处胡言乱语。”

  众人闻言大笑,齐二更是羞红了脸,指着林世镜说不出话来,只能作罢。

  他们这些人都是整个京圈顶一流儿的公子哥,也知道林世镜从小就把这个妹妹看的跟个眼珠子似的,遂也不多嘴,省的惹怒他。

 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看林家顺眼,至少国舅爷许骋就和林家不对付。他冷笑一声,看着林重寒,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:“郡主真是好大的气量,就连丈夫纳妾都不应许。怕是满京城,都找不出郡主这样的标志人物儿了。”

  这番话夹枪带棒儿,整的顾昭都有些难堪,不知道怎样接话。

  林重寒还没发话,那头余青却怯弱地站起身,低声道:“这位公子严重了,郡主并非这样的人,和离实乃你情我愿之事。”说罢,她端起茶杯走到林重寒跟前,看上去竟要敬她杯酒似的。

  只听她说:“妾身有孕,所以不能喝酒,只能以茶代酒敬郡主一番。还望郡主不嫌弃。”

  席间众人虽然都在吃饭,但耳朵均竖起来,悄悄儿地打量着这边,听到后忍不住感慨,这林姑娘也忒会恶心人了。

  “不喝。”

  林重寒干脆利落地把杯子倒扣在桌面上,以示拒绝,余青闻言红了眼眶,小声问:“郡主难道是因为之前那件事生气……?”

  “哪件事?”林重寒疑惑地抬头看向她,“本郡主不喝,只是因为你身份低微,不配而已。”

  她确实有这个资本说这个话,余青就算被她当场骂身份低微,也不敢还嘴,她想看到林重寒失态的样子,却没想到反而是自己被羞辱了一番。

  她勉强勾起一抹笑容,说:“是……理当如此,只是郡主不喝,妾却不能不敬。”说完,她一口气饮完杯中茶水,便红着眼眶回去了。

  林重寒看着她弱不胜风的背影,内心有些无奈,余青身形瘦弱,一朝生产,身体恐怕难以支撑,就这样,她还计算着这些事情,实在是……让林重寒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  正想得出神,人群中的嘈杂声猛地变大,她回过神,却发现余青正倒在地上,捂着肚子,再看身下,竟是已经见红了!

  “林重寒!”

  顾昭见状猛地冲过去,抱住正在痛苦呻//吟的余青,回头怒视着她:“你到底对青儿做了什么?!”

  自己相伴五年的枕边人,竟是对自己半分信任都没有,就算林重寒对顾昭的感情不深,现在也颇觉齿冷。

第十章 来人

  “她的吃食我从未经手,”林重寒只觉得滑稽又可笑,“刚刚那盏茶也是她硬要喝的。顾昭你上来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本郡主,实在是太过好笑。”

  顾昭刚刚被惊慌冲昏了头脑,现在被她这么一说,也反应过来不对,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些,他一边抱起余青,一边叫着让下人去请大夫。

  宴席上出了这样的意外,众人也没有心情再继续吃席,都跟着顾昭来到后院,想看看能不能搭把手。

  余青躺在床上,小腹痛的险些要昏厥过去,她额头具是冷汗,死死地咬着唇,她朦胧着听到顾昭要去请大夫,惊地她连忙想出声去阻止。

  只是她实在太虚弱了,压根拦不住焦急的顾昭。

  林重寒不远不近地站在人群中,她冷眼看着余青身下的那滩血,心情有些复杂。

  她当然讨厌余青,可稚子何其无辜。

  长公主今天同样来了,她知道后匆匆赶来,同时让人立刻去宫里请御医。她看了眼林重寒,然后坐在凳子上问顾昭。

  “你家夫人,今天可曾吃过什么?”

  “臣多谢长公主,”顾昭先是跪在地上低声谢过御宁,然后泣声道,“因着宴席尚未开始,内子今天只喝了敬郡主的那杯茶……”

  御宁扬起眉毛,看向林重寒。

  林重寒摇摇头,迎着众人的视线坦然道:“不是我。”

  国舅爷许骋站在外面不阴不阳地开口:“没准儿是郡主因爱生恨……也未可知啊。”这话一说出口,气得林世镜要挽起袖子揍他。

  “够了!”御宁冷冷地扫过众人,“都给本宫住嘴,一切等太医来了再说。”

  不多时,太医从宫中赶来,他测了茶水后摇头,说:“启禀公主,这就是普通的茶水,没有任何异常。”

  茶水没有异常,线索眼看就要断了,不料此时人群中齐二突然猛地喊出来:“我想起来了!我在说郡主和林姑娘长得像之前,顾昭给她要了一碗燕窝……哎不对啊,那燕窝,徐国公家的嫡孙也在吃啊。”

  徐国公家的人本来还在看热闹,哪想到热闹一时间竟然变成自家的了,吓得徐老夫人抖着手让太医去验燕窝。

  太医尝了口燕窝,便伏在地上,道:“启禀公主,这燕窝内被掺了不少生冷寒凉之物,剂量极大,幼童短期吃没什么,但长期以来,却有殒命的可能。”

  “而顾夫人有了身子,所以才因此小产。”

  “嗡——”

  他话音刚落,那头徐国公家的的大房媳妇霎时翻白眼晕了过去,眼看着这屋内乱糟糟的一片,惹得御宁头疼地摁住额头,不耐烦地开口:“先不管那些腌臜事,你先替陆夫人看看。”

  太医于是连忙过来,给余青诊脉。

  片刻后,他摸着胡须,道:“夫人怀胎二月有余,正是坐不稳胎时……”他刚要继续说,却被一旁的顾昭猛地打断——

  “什么?!”

  他不可置信地问太医:“可之前的大夫说,说未儿才怀胎一月。两月前,我压根没去找她……”

  “哗—— ”

  咋听到这劲爆的消息,整个人群跟炸开锅似的,众人一边用异样地眼神打量着面色青白的顾昭,一边交头接耳、窃窃私语。

  “你说这顾昭图什么……”

  “就是啊,嚷着要和郡主和离,就是要娶这么个玩意儿?”

  “……顾老侯爷的脸都丢光了。”

  躺在床上的余青,明白自己彻底完了,她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,知道自己的侯府夫人梦,在这一刻彻底破碎。

  顾昭跪在地上,脑中嗡嗡一片,他想起自己和余青那些浓情蜜意的时光,想起自己为了她,不惜和父母对抗,宁可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,也要娶她进门……现在想起过往种种,他只觉得自己的满腔真心全当是喂了狗!

  林重寒看着顾昭跪在地上,脸上的神情格外难堪狼狈。

  她讽刺一笑,就连林重寒自己都没想到,口口声声说和顾昭相爱十年的余青,竟然在大庭广众下,给了顾昭这么一份“大礼”。

  当真是……天道好轮回。

  就在此时,门外突然又有小厮闯进来,气喘吁吁地说:“启禀大人,门外有一个乞丐求见……”他话音还未落地,那徐老夫人便怒道:“怎么,咱们家的门现在是什么人都能进了?一个乞丐,打走了便是。”

  “可……”那小厮喘着气说,“他说他是顾家嫡长子顾青璋派来的人!”

第十一章 钥匙

  顾青璋五年前去支援南境,却因为受到敌人埋伏,一直下落不明。

  众人皆以为他已经身死,没想到他竟然活着回来了。林重寒闻言失手打翻茶盏,那首《钗头凤》又在心头徘徊,让她一时五味杂陈。

  御宁问那人:“侯爷如今在何处?”

  “侯爷不日抵京,”他垂着脸,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,“情况复杂,侯爷让卑职先行通报家人。”

  顾昭茫然地抬起头,和他对视,今天他遭受的打击不轻,脑内一片混沌。顾青璋回来,对所有人都是喜讯,只是这喜讯到他这,难免打了折扣。

  顾昭父亲伤退早,所以去请了圣旨,让顾青璋袭爵。

  顾青璋失踪五年,众人也没有让顾昭当这个“宁安侯”的意思,这对顾昭来说,是耻辱。

  他呐呐地张嘴,脸上硬挤出一丝喜悦,混杂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楚的神情,还算英俊的脸庞竟然有些赫人的扭曲。

  “大哥……大哥果真活着回来了?……可真是太好了……太好了。”

  他跪在地上,来人却笔直地站立,居高临下地看着主子的弟弟,面上像是挑衅又像是讥讽。

  他冷冷地说:“是,二爷回去,务必告诉老侯爷和老夫人。”

  他说完,就要转身离开这里,像是没把这满堂勋贵看在眼里,只是在转身扭头时,眼睛余光瞟了呆坐着的林重寒一眼。

  林重寒接到了这一眼,不免打了个激灵,此人神情麻木、眼神凶悍,这五年,顾青璋到底经历了什么?

  *

  距离京城尚有一段距离,几人正围在一处,边烤鸟边闲话。

  “齐三去了这么久,怎么还没回来?”

  说话的人身形肥胖、脑袋圆滚,满身腱子肉,双下巴更是拥挤得看不见脖子。

  顾青璋正专注地烤鸟,闻言头也不抬,说:“也许得罪了守卫,已经下狱了。”

  他倒是这几人里更好看的那个,脸庞俊美、眼窝深邃,不像是京城人,倒像西域人,更诡异的是,他的瞳孔颜色竟然也不是黑色,而是一蓝一黄。

  左瞳湛蓝如无云晴空,右瞳金黄似耀眼的日光——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异瞳。

  “我说侯爷,您到底是怎么想的?”胖子回头抱怨,“咱们这里这么多人,您非要派那锯嘴闷葫芦去传消息。”

  另一个身材矮小、眼神贼精的一个男人轻拍了他一下,说:“瓜二,侯爷有自己主意,或许他看齐三不爽很久了,准备今天卖了他。”

  说话时,齐三很快出现。

  “顾昭出了点事,”齐三言简意赅,“林姑娘嫁给了顾昭,但已经和离。”

  几人闻言沉默,他们都是过命的交情,也知道顾青璋这五年能活着,全靠对林重寒的那点念想。

  顾青璋“嗯”了一声,面色看不出喜怒。

  瓜二“草”了一声,刚要说话,被顾青璋一个眼神制止,他用那双异瞳看向钱四:“你去打听看看。”

  “瓜二去传消息,让后面的人就地散了,休整。”

  钱四家的生意开遍大江南北,自然也囊括了京城,顾青璋很快听到京城里的传闻,他侧耳听完,下达命令:“今晚进城。”

  三人唯他是首,都无异议。

  顾青璋起身,吃了个药丸遮掩眼睛颜色,这才离开。

  寒风吹过泥泞的地面,远远地,只能看见四人骑马向京城去,向整个帝国的权力中心走去,似要搅浑这看似平静的湖面。

  *

  林重寒今晚没能睡得安稳,她躺在床上,床幔随着细风悠悠晃动,她盯着上面繁复优美的花纹,忽而想起,今晚她早就让侍女关上窗户。

  “谁?!”

  她猛地坐起身厉喝,右手摸到枕头下的一把开刃的匕首。

  “是我。”

  熟悉却阔别五年的声音响起,林重寒的鼻尖一酸,险些落泪。她扔下匕首,掀起床幔下床,衣角微微飘动。

  顾青璋正负手,仰头看她挂在墙上的一幅字,扭头冲她微微一笑,俊美的脸上毫无之前的阴翳。

  这一笑依稀有当年青春少年郎的滋味,让林重寒想起当年无忧无虑的岁月,她嘴唇微微抖动、眼眶泛红,想说些、问些什么,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。

  顾青璋却含笑张开双臂,于是林重寒不再忍耐,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里,潸然泪下。

  “好了,”顾青璋右掌摩挲着她的秀发,轻声哄着她,“哥哥这不是回来了,小寒高兴才对。”

  林重寒压抑着情绪,边摇头边咬唇,他确实回来了,可一切早已不同。

  顾青璋的眼睛本该是黑色,但此刻他抱着林重寒,右眼却隐隐泛起骇人的金黄。他闭上眼,轻吻林重寒的秀发,平复下内心的激荡和 *** 意。

  “我……”林重寒嗫嚅着想开口,她难得地胆怯,“我早已不是……”

  顾青璋却说:“我知道。”

  他让她趴在自己肩头,说:“五年前我生死未卜,没道理拖住你。可我又一意孤行,非要取得军功才来迎娶你……”

  林重寒却打断了他,有些艰难地开口:“可我嫁给的是……”

  顾青璋又说:“我知道,我不在乎。”

  林重寒惶然地抬起头,想去看他的神情,但顾青璋却轻轻摁住她的头,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难以掩藏的 *** 意,和她小声地说起以前的趣事。

  顾青璋悄悄深呼吸一口,五年的时光在眼前走马观花似的晃过,这段黑暗的日子像是一场经久的梦境,但醒来后,他早就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。

  他和梳妆台上的铜镜对上视线,镜中的他面目扭曲、神情模糊,眼眸似乎不是常人的深黑,而是诡异的一蓝一黄。顾青璋自嘲一想,自己或许早就不是正常人,而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。

  但这颗心却始终纯洁无暇,对林重寒毫无保留,因为他仍爱着她,所以她就是那把最重要的钥匙,可以将他内心的怪兽关进笼子里。

  顾青璋抱着她,无声地想,如果林重寒愿意,他可以扮演一辈子她的少年郎,只要她不再离开他。

  只要她在他身边。

第十二章 少女

  阔别五年,顾青璋回来这一消息,给帝都造成不小轰动。

  皇帝连靖之比他年长,但他做皇子时,就和顾家有交情,一直将顾青璋当弟弟看。他活着回来,更高兴的莫过于连靖之。

  前朝后宫,事事都有牵连。连靖之登基,除了发妻许氏的母家许家,手头能用的人不多。

  天子近前、大内禁宫,禁军统领一职一直空悬,因为别人来坐这个位置,连靖之不能酣睡。

  “青璋回来,朕心下放心不少。”

  连靖之屏退左右,询问顾青璋这些年的经历。

  这是必须要答的,顾青璋心里清楚,他敛下眼中神情,道出当年内幕。

  五年前,南境再起叛乱,新袭爵的宁安侯顾青璋奉命前去平乱。他一路带着大军来到交界处,在母河云河的一处支流原地休整。

  南境有瘴气,他让人提前备好药汁,以抵御部分瘴气。大军一路势如破竹,一月内连下五城,很快就到了南境著名的关口通天关。

  顾青璋声音不急不慢,像他从未经历过那段黑暗的岁月,而仅仅是个旁观者。

  “南境守卫狡诈,在我军的粮草中动了手脚,”顾青璋垂下眼,叫人难以看清他的神情,“……后来我军死伤大半,臣侥幸捡的一命,苟活于世。”

  他说着说着,起身向连靖之行了大礼:“臣有违皇命,请陛下责罚。”

  南境叛乱事来已久,先帝在时都没能成功收复失地、统一河山,连靖之尽管内心有遗憾,但他也清楚,南境易守难攻,这不是顾青璋的错。

  事已至此,眼下最重要的是拉拢好顾青璋这个人。

  想通后,连靖之让吉祥扶他起身,说:“胜败是兵家常事,青璋不必如此苛责自己。”

  “谢主隆恩。”

  顾青璋重新坐下,他也不多废话,开门见山道:“陛下,虽然臣一朝兵败,但却并非毫无收获。”

  “臣身边有一人,能过目不忘。臣这些年,潜心埋伏,让他画出了南境的地形图。”

  他在连靖之惊喜的眼神中,继续说:“南境瘴气难治,臣还让人背回了一样东西,叫死树,据传能够让人彻底不畏瘴气。”

  *

  出了皇宫,顾青璋站在宫门口,转身遥遥眺望高大巍峨的宫阙,他眯起眼睛端详片刻,问身边人:“死树给太医院了?”

  “是,”齐四木着脸,“陛下欣喜若狂。”

  顾青璋嘲讽一笑,知道连靖之心里对于收复南境的欲望,从此不会轻易再熄灭。

  “走吧,”他利落转身,“咱们迟早得回去。”

  齐四咧开嘴狰狞一笑。

  顾青璋回来后,只是告知父母一声,并未住回家里。顾世忠知道儿子安全就行,对于他的去向并不关心,秦氏则截然相反,她得知消息后,每日坐立难安,只想见到儿子一面。

  “不用去!”

  顾世忠没好气地叫住她,他站在祠堂里,顾昭在他脚边跪着,顾世忠眸色暗沉,如黑压压般的乌云,风雨欲摧。

  他缓慢地摇头,告诉秦氏:“他回来,有自己的事要办!我们该做的,是管教好顾昭。”

  秦氏嘴唇微颤,她还是犟不过丈夫,只是……秦氏带着些许恳求望向他:“冬日天寒,我想给他送些冬衣。”

  顾世忠没说话,这是顾家掌权人的默许。他拄着拐杖坐下,不顾小儿子的哀嚎,让下人重重鞭打他十下。

  老侯爷大刀金马地镇着他,目光威严且不允反驳:“这十鞭,有打你作践好人家的姑娘,有打你做事莽撞无分寸……更打你蠢钝如猪,被人利用也不知。”

  十鞭下去,顾昭已然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。秦氏早对他失望透顶,不予求情,整个祠堂寂静无声,只听得见顾昭挣扎地喘息。

  他险些以为自己今天要命丧黄泉,恍惚间,他看到的却不是余青,而是往日帮他操持内宅的林重寒。

  林重寒并不知道,顾昭此刻竟然在念着她,但就算她知道,恐怕也不关心。

  眼下,她烦恼的另有一事。

  顾青璋回京后,不住在顾家,反而在她家附近买了一处宅子。

  今日,他特地递帖来,是请她去贺乔迁之喜。

  林重寒不想去,怕京城人多口杂,但她最终还是去了。

  顾青璋南境一战惨败,但皇帝却摆明要用他,京中贵女嗅觉大多敏锐,心下就有些活泛。

  林重寒一路走来,看到不少正值青春的姑娘,心里的情绪复杂难言,酸涩感最重。

  “顾侯安好,”她兴致不高地行礼,“恭贺顾侯乔迁。”

  顾青璋当即拧眉,上前几步,低声问:“遇到什么事,有人惹你不快了?”

  “并未。”

  林重寒后退几步,不想多说:“贺礼我已让人送来,我先走了。”

  她不高兴的时候,总是不喜欢看人,爱垂着头。顾青璋一直知道她这个习惯,此刻他甚至有些高兴。

  五年过去、物是人非,他不奢求林重寒停在原地等他。但顾青璋难以克制自己的心,他明白,自己意识到哪怕她有一丝过去的痕迹,他就会高兴万分。

  好像五年的时间从未被偷走。

  林重寒走后,才悄悄红了脸,知道自己的脾气发得莫名其妙。

  她暗暗告诫自己,重逢已是万幸,不能再要求顾青璋只为自己停留。

  太阳即将落山,随着到访的人群逐渐变多,宴席即将开始。

  庭院内精巧的假山伫立,蜿蜒清澈的水流顺着设计好的河道汩汩流动,水面上飘着用树叶托着的精美菜肴。

  扎着发髻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在庭院内走动,熟悉的贵女公子争相投壶,远处传来几只麻雀的叽喳声,天边的太阳缓慢地踱至西处。

  林重寒迎着金黄靓丽的晚霞,眯着眼睛看众人投壶,看到有公子投了三次都没中,乐的笑弯了眼。

  顾青璋应付完权贵,在走廊内休憩喘气。他上半张脸隐在阴影内,只露出锋利的下颚,所以无人能看到,他看向林重寒眼中浓郁蓬勃的爱意。

  她已嫁作他人五年,可在他眼里,她仍是当年京城最活泼、可爱,也是最明亮的少女。

第十三章 秋千

  礼部尚书的嫡孙女赵荷今年十八,她早已及笄,只是家中长辈疼爱,容她在闺中多留几年。

  赵荷五年前在顾青璋率军出征时,偷偷跑去看他,从此一颗芳心就有了归处。顾青璋失踪消息传来,她哭了整整一夜,未曾想他竟然能活着回来。

  “顾侯爷,”少女拎着裙摆行礼,娇娇俏俏地对他笑,“恭喜侯爷成功抵京。”

  顾青璋对她没印象,猜她大约是某家贵女,也客气点头。

  赵荷想再攀谈几句,不料有一人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,面露苦色:“侯爷,出了点事,恐怕要您去看看。”

  顾青璋心里疑惑,面上不显,他颔首示意:“失陪。”

 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,和他搭话的赵荷,只能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。二人一路顺着走廊拐弯,在无人处停下,顾青璋开口:“什么事?”

  来找他的是瓜二,瓜二摸着滚圆的大脑袋,笑得憨态可掬:“没事,没事。”

  顾青璋:?

  “哎哟,我的侯爷啊,”瓜二被他冰冷的眼神一激,忍不住打了个哆嗦,“您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?今儿来府上的贵女可不少,您是真不知道郡主为什么生气?”

  顾青璋一怔,他只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,惹得林重寒生气,却没想到,会有这个理由。

  他难得语塞:“我没想过……”

  您当然没想过,瓜二在心里吐槽,您那双招子都恨不得黏在郡主身上了,别的贵女您哪还有闲情关心呐?

  只是他还是识趣地没说,怕被恼羞成怒的顾侯爷揍一顿。

  *

  顾青璋买的庭院不小,后院竟然还有个园子,里面有成片的腊梅树林,石凳上的积雪被仆从扫起,树林旁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面,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。

  晚宴后,众人被引入园内,既可消食亦可赏景,很有雅趣。

  赵荷正和众人一起赏景,忽然留意到之前来叫侯爷的仆从,正低着头引路,跟着他的,则是永乐郡主林重寒。

  赵荷敏锐地察觉到异常,鬼使神差的,她也悄悄地跟过去。

  林重寒跟着瓜二,一路绕七绕八来到一处小径,小径上铺满鹅卵石,一旁的草坪上扎着一个秋千。

  秋千和湖面遥遥相对,顾青璋依着秋千柱,像是在这里等候她许久。

  “小寒,”顾青璋冲她招招手,“你小时候经常缠着我,要我给你扎一个秋千。”

  但二人都知道,原话并非如此,年纪尚幼的林重寒黏着顾青璋,嚷着以后顾青璋要娶她,还要他给自己扎一个又大又好的秋千。

  林重寒缄默。

  在那天晚上的相拥后,二人默契地退回一个安全距离,像是彼此都选择忘记这段年少往事。这是成年人该做的理智选择,但林重寒心里清楚,不管是顾青璋还是她,都未能忘掉这段往事。

  “要来坐坐吗?”

  林重寒挣扎片刻,还是走过去,坐上了秋千。顾青璋没说话,只是用力地去推秋千,秋千被推上高空,林重寒的披风被风吹起,他痴痴地望着, 像在望着他的月亮。

  坐秋千本该是欢声笑语,但二人却一直沉默不语。

  等秋千两三个来回停下后,顾青璋突然开口:“我不会娶别人。”

  林重寒倏然回头看他。

  躲在草丛后的赵荷捂住嘴,一时间被这话震住,离她不远处的瓜二翻了个白眼,不知道该怎么说,他和侯爷都是习武之人,自然知道这里藏了个人。

  但看侯爷的态度,他恐怕是铁了心,要这位姑娘知道了。

  “你疯了!”

  林重寒明白他这话的意思,她从秋千上站起来:“顾青璋,我嫁的不是别人,是你的亲弟弟!”

  顾青璋如果再娶她,传出去要被世人笑话,指着脊梁骨骂;如果顾青璋不娶她,那他将会一个人孤独终老。

  林重寒终究不是闺阁少女,她深切地明白自己和他毫无希望,但她不在乎,只要他能活着,哪怕娶别人,她也无所谓。

  顾青璋在她的眼光下摇头,他字若千钧:“你可以嫁给别人,但我不会娶别人。”

  他不逼林重寒嫁给他,但他告诉林重寒,自己这辈子非她不娶。

  一滴泪轻轻落在草地上,林重寒没意识到眼角落下的泪珠,她不知道该说什么,惶然无措地张口,徒劳片刻后,还是闭上。

  这样一颗灼热的心,被顾青璋生生地挖出来, *** 裸地摆在她面前,烫的久经世故、不再天真的林重寒不知所措,她害怕自己不管怎么做,都会伤害对方。

  “随便你……”

  她囫囵不清地开口,裹上披风从他身旁逃离。

  在她走后,顾青璋坐上秋千,看着湖面微微一笑,他知道自己在离她越来越近,因为她自始自终,都没舍得说出那一句“我不会再嫁给你”。

  *

  林重寒并未在顾青璋府上待太久,宴会结束后,就早早回了家。顾青璋知道她心下烦乱,没进一步逼她,只是叮嘱瓜二把前些日子买的点心盒子拿给她。

  “咱们侯爷一直惦记着您爱吃这点心,”瓜二憨憨一笑,“您看……您就收下吧,不然侯爷该骂小的了。”

  林重寒一只脚踩在脚踏上,正准备上马车,闻言让春日收下。

  “替我多谢你们侯爷。”

  林重寒上了马车,春日打开点心盒子一看,惊讶道:“姑娘,这盒子里点心还不少,奴婢瞧着都是姑娘爱吃的。”

  傍晚顾青璋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,林重寒心烦意乱地依在马车上:“记着又如何……你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,我记着你没吃晚饭呢。”

  春日嘻嘻一笑:“谢姑娘。”

  看她吃的开心,林重寒心情蓦然好些,她给春日倒些茶水,让她吃慢点。

  “姑娘,”春日吃着吃着,突然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糕点,“方才奴婢忙忘了,眼下才想起来——那个小j蹄子,就是那个余青,听说被卖到了烟雨楼。”

  林重寒拿出茶具,马车摇晃着,不影响她给自己再泡盅茶吃。

  “那是她咎由自取。”

  林重寒烫了茶壶、拿出茶叶,她边刮沫边继续说:“不过我记着她好像刚流产,顾昭当真对她一点情分都没了?”

  她倒出茶水,递给春日一杯,春日接过没喝,歪着头说:“毕竟……孩子都不是他的,顾昭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她。”

  热腾腾的茶气氤氲,林重寒轻吹:“你让人去打听打听。敢假冒混淆侯府血脉,我总觉着,她一个渔家女不敢做这事。”

第十四章 余青

  白驹过隙,时光在人们的指尖悄然地溜走,转眼间年关将至。

  街头开始张灯结彩,近几年虽有战乱,却始终波及不到京城。今年收成尚佳,百姓们皆可过个丰收年,在街上走动、采买年货时,脸上具挂着喜气洋洋的笑。

  林重寒现在想来,仍觉得恍然隔世,以往这时候,她还要在顾家操持整个内宅,可现在转眼——

  “重寒,这是二哥新买的糖人,你先吃着。”

  林重寒坐在庭院内的秋千上,哭笑不得地拿着那个兔子模样的糖人,知道自家二哥,这是还把自己当小孩儿看。

  林世镜正在她院里贴春联,一旁的小厮端着糨糊,他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,头也不抬:“在咱们家你最小,所以啊,不管多大,你在兄长眼里还是个小孩。”

  兄长真好,林重寒小心翼翼地舔了口糖人,笑弯了眼。小厮们都很有眼力见, 给她轻轻推起秋千。

  “大哥今年又不能回来,”林重寒抬头看着碧蓝湛澈的天空,“也不知道,我让秋三季带给他的冬衣和春衣,大哥收到没有。”

  “嗯?”

  林世镜贴完春联,有些意外地问:“眼下正是寒冬腊月,你让人捎春衣?”

  “这就是二哥粗心之处,”林重寒捏着糖人,“从京城到江南需要一个月,等秋三季到江南,早春也已到了,届时大哥春日里就不会缺衣裳穿。”

  但其实二人都知道,林一舟贵为骠骑将军,怎么会没衣裳穿,只不过这是幺妹对兄长的一腔关怀,他们都乐见其成。

  正说话间,春日穿过重重走廊,来到院内。她脚步轻快,显然是走得急,身上扑面而来一股寒气。

  她几步走到林重寒身旁,附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姑娘,余青死了。”

  林重寒意外地看她一眼,把糖人递给一旁的小厮,嘱咐他小心看管。

  “二哥,我和春日去外面走走。”

  “知道了,大氅裹严实些。春日,你看着你家主子,别让她着凉。”

  主仆二人出了院落,一路顺着走廊慢走。

  林重寒问:“怎么死的?”

  春日面露难色,答:“说是刚小产就吹风,又被各种折腾,卖到那种地方,所以……”

  这样的解释足够合理,但林重寒内心却有一种隐隐的疑虑和不安。

  远处有小厮登着梯子在挂灯笼,丫鬟们在墙角嬉闹、玩着翻花绳,深深的庭院内依稀能听到外面长街上小贩的叫喊。

  林重寒把眼前的盛世景象收入眼底,心里的不安却更加浓厚。她和春日对上视线,低声说:“你让前院备好马车,再去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,我们走一趟烟雨楼。”

  *

  烟雨楼在京城由来已久,林重寒也有所耳闻,此楼比一般的青楼要更高雅,清倌也不少,却从未传出有人强迫清倌接客的消息,想必背后的势力不小。

  “这位姑娘,”老鸨脸色不变地迎上来,仍是笑容满面,“您是要点姑娘作陪,还是……”

  她挥着手帕示意龟奴过来:“您跟着他去厢房,这大厅内客人人多口杂,怕污了贵人您的眼。”

  林重寒点点头,戴着斗笠跟上龟奴,一旁有喝醉的客人,误以为她是新来的清倌,刚准备开口调戏,却看到她身后跟着数个身高马大、凶神恶煞的小厮,酒立马醒了一半,知道这是女客人,不能轻易得罪。

  入了厢房,春日让侍女擦干净桌凳,才让林重寒坐下。

  林重寒坐下,让春日给龟奴些碎银子,说:“我想向你们妈妈打听一事,之前有一个新来的姑娘,叫余青。”

  龟奴憨笑着接过银子:“您可真是来晚了,余青这丫头早死了……不过嘛,她身上倒有个东西,奴让人拿给您过目。”

  片刻,一个小丫鬟拿了一样东西来,此物用手帕包着,春日接过东西,打开手帕一看,发现是个拨浪鼓。

  春日微愣,扭头去看林重寒。

  龟奴却说:“余青还活着时,经常拿着这拨浪鼓,说是幼时父母做的……您拿着吧,奴这里留着此物无用。”

  林重寒颔首示意春日收起,她接着问龟奴,余青的尸首在哪,龟奴听后面露难色。

  “贵人,”他双手捏着那块碎银子,神情拘束不安,“您知道,咱们这种地方……人命都贱,要是有人死了……不过是一块草席,扔去了乱葬岗。”

  林重寒心里清楚,她问过乱葬岗具体的位置后,就戴着斗笠低调离开。老鸨站在二楼,叉着腰依着栏杆,注视着林府马车缓慢离去。

  马车上

  林重寒让几个小厮去乱葬岗查人,自己则是把玩着拨浪鼓,拨浪鼓已然褪色,但一看就知是被主人精心保存的,倒也符合龟奴的说法。

  难道余青真是自然死亡,混淆侯府血脉也是一时冲动?

  林重寒手上握着拨浪鼓,心事重重地回到家,下意识地凭记忆走过蜿蜒的走廊来到院内,刚准备进屋,却被林世镜叫住。

  “重寒,你这是怎么了?”林世镜刚好贴完她院内的春联,正让小厮收拾东西准备离开,“魂不守舍的……嗯,拨浪鼓?”

  林重寒回过神,下意识地把拨浪鼓递给他,林世镜接过来,对着阳光仔细打量片刻,又转了转,“咦”了一声。

  “你去逛月弯阁了?”

第十五章 嫉妒

  林重寒被他问住,在脑中过了一圈,才答:“没去,怎么了?”

  林世镜举起拨浪鼓:“此鼓的鼓皮,源自西域的一种特有动物。用这种动物皮做出的鼓,声音悦耳低沉……就是这鼓,有点儿旧了。”

  林重寒的注意力被他话中的“西域”二字吸引,她愣在当场——

  余青是江南的渔家女,她的父母,又怎么会用这样的皮,来给她做拨浪鼓?

  林重寒问:“不会出错?”

  她的神情严肃又紧张,林世镜再仔细摩挲、查看一番拨浪鼓,才向她保证。

  “不错,是西域的鼓。”

  春日也惊讶地和林重寒对上视线,仅凭一眼,多年的主仆默契,让她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。

  “奴婢去让人查查。”

  林世镜不问她要查什么、为什么要查,只是让春日去前院里找老管家乔伯,永定侯的力量远比她的力量大。

  *

  每逢过年,宫里总会有赏赐下来,林家得到得赏银和御菜都十分丰厚。林广清开祠堂,将赏银和御菜放至列祖列宗牌位前,一一祭祖完,并自己亲自擦拭完牌位,这才算完。

  往年林一舟在外驻兵,总是回不来,阖家只有林广清和林世镜二人。两个 *** 过节日,总隐隐透露着一些无趣、敷衍。

  今年林重寒归家,日子像是一下变得有盼头,连林广清都开始挑剔正门挂的灯笼不够好看,更遑论林世镜了。

  偏他那嘴巴又毒,就光二十八、二十九和除夕这三天,林世镜简直把府上的下人折磨得奄奄一息,就连最喜他风流样貌的小丫鬟,都不再往他面前凑,活像他不是公子哥,是阎王转世。

  林重寒看着府上丫鬟小厮们恨不得自绝于世的模样,好笑又无奈,索性多散些银子下去,算是主人家的体恤。

  主人仁厚,喜得庭院的丫鬟小厮们跪了一地,满口称赞林重寒。

  此时前院跑来一小厮,他看见里头人乌泱泱跪着,以为是林重寒发怒,唬得他不敢怯生生地、不敢进里。

  春日眼睛尖,看见他,走过去问什么事。

  “外面有个胖子,说他是宁安侯的仆人,”小厮垂着头,声音讷讷,“他说,宁安侯想见咱们姑娘一面。”

  “你在这里等着。”

  林重寒正在发赏银月例,听后让春日去问顾青璋有什么事。不多时,那小厮又回来通报,说是和她最近在查的事情有关。

  *

  “顾青璋!”

  林重寒匆忙坐上马车,一路来到顾青璋约的茶馆,结果发现这人正在好以整暇地将茶叶放进茶荷里仔细观看,气得她直呼他全名。

  余青这事她从未跟别人说过,动的人也是直接来自侯府,被顾青璋知道的唯一可能性,就是那天她去烟雨楼一事,被顾青璋知道,他顺藤摸瓜查了下去。

  “顾青璋,”她面色严肃,“你在派人跟踪我。”

  顾青璋被她点破不恼、也不狡辩,等林重寒盘腿在蒲团上坐下,才把茶荷递给她。

  “今年的武夷岩茶,你看看成色怎么样?”

  林重寒自知心急无用,但也没仔细看茶荷:“我一般中秋才喝武夷岩茶,最迟也是十一月。眼下已经过年,铺里卖的不过都是些陈茶。”

  “武夷人不屑喝陈茶,”顾青璋意有所指,“我却不在乎什么更佳时,独爱这陈茶。”

  她来质问他跟踪一事,顾青璋却是项庄舞剑、意在沛公,林重寒不知怎么回这话,于是把茶荷推回去。

  她说:“你来淌这趟浑水,不算明智之举。”

  顾青璋把茶荷上的茶叶轻轻拨到紫砂壶,摇头拒绝:“我还是顾家人,也是顾昭的兄长,这事管管,不过分。”

  ……说的倒挺冠冕堂皇。

  “那你说说,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?”

  “哦,也不算大事,”顾青璋洗完茶叶,将茶汤倒进公道杯,“就是余青可能不是余青。”

  ?

  林重寒心绪在脑中走了一圈,就回过神,明白他的意思。

  她说:“你的意思是,余青是冒名顶替的,她可能并不叫余青,甚至……”林重寒想起那支拨浪鼓,“……甚至她可能都不是江南水乡人。”

  顾青璋赞赏地看她一眼,表示她是对的。

  茶馆占地面积极广,内里的每个院落都是单独设立,院落间的距离相隔甚远,所以此刻天地一片寂静,只偶尔听见鸟儿的啼叫。

  林重寒想通这件事后,头疼地捂住额头。

  “这……”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顾昭,“这要是顾昭知道,恐怕得受不小 *** 。”

  她确实格外讨厌顾昭,但顾青璋却毕竟是他的嫡亲兄长,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
  顾青璋脸色微变,又很快装作若无其事,他将泡好的茶递给她,故作大方地表示:“顾昭年纪也不小,受点 *** 问题也不大,他总不能躲在父亲身后一辈子。”

  是吗?

  林重寒狐疑地看着他,总觉得顾青璋也许没那么好心。

  顾青璋确实没那么好心,他每次只要一想到,林重寒曾经和顾昭有过一段缠绵悱恻、举案齐眉的日子,他就觉得心中像是有股无名火在燃烧,并且这把火,在他心中永无熄灭之时。

  嫉妒一定是女子旁,女子的专属吗?

  他冷冷地想,不见得吧。

  此时正在竭力打点人手的瓜二悲催地想:嫉妒确实不是女子的专属,合该是他顾侯爷、顾青璋的专属。

  林重寒接过茶杯,下意识端详茶水成色、嗅闻茶香,随即起身,满脸嫌弃地把茶杯重新放到他面前。

  “什么陈年茶叶,我才不吃这茶。”

  顾青璋慢悠悠地品口茶,好降降腹内妒火。

  他说:“无事,反正我就爱吃。”

第十六章 除夕

  余青一事已经解决,茶室内仅有他们二人,林重寒再坐就觉得尴尬。

  顾青璋正在品他的陈茶,他没拦她,而是让齐三进来,把点心盒子递给她。林重寒接过,特地留心打量齐三几眼。

  齐三垂眼任她打量。

  林重寒看他几眼,就收回视线,拎着点心盒子推开门,就要离开茶室。

  “姑娘!”

  春日匆忙地走过来,主仆二人在门口停下,她递给林重寒一张纸,上面画着一朵花。

  此花颜色为粉红色,一共有五只花瓣,奇异的是,此画暗示明显,这花不是原来就有五朵花瓣,而是原本的六朵花瓣缺了一朵。

  顾青璋不知不觉间站在她身后,他从林重寒手中接过画纸,凝神看了片刻,又递给齐四,齐四却摇头,示意他也不清楚。

  “这是余青后脖上的纹身,”春日跟他们解释,“奴婢去烟雨楼问过,他们都说没见过这种图案。”

  “看来,这就是余青背后的组织。”她看向顾青璋,“你是怎么知道,余青是冒名顶替的?”

  顾青璋答:“我手下有兵是江南人,齐四飞鸽传书让他去打听,信里余青的样貌和现在的对不上。”

  林重寒和他对上视线,她看进对方深邃的眼神中,他们都意识到了。从十年前,原来的“余青”救下顾昭,再到现在的余青把对方取而代之,从而在顾昭身边潜伏。

  这一切都有踪迹可循,也代表着背后之人的蓄谋之久。

  余青事情败露,幕后之人一定会 *** 她灭口,如果不是林重寒执意要调查此事,恐怕他们都以为这只是偶然而已。

  林重寒喃喃道:“如果余青怀着孩子,顺利进入顾家……”

  顾青璋适时接上话茬:“如果她怀着孩子进入顾家,没有意外的话,那个孩子就是下一任顾家的主人。”

  他面色沉郁,神情压抑平静、好似风雨欲来,顾青璋比五年前更有城府,也更会藏事,他压抑住怒火,让林重寒不要再管此事。

  这件事远比原来的儿女情长来的更严重,林重寒知道轻重,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,她让顾青璋留下那张画纸,就带着春日离开茶馆。

  顾青璋一直看着心上人的背影,耐心地等到林重寒的身影拐弯,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,他才张开手,手心里是一层粉尘——刚刚那张纸,已经被他生生用内力震得粉碎。

  “记下了?”

  他漠然地扫了一眼齐四,齐四点点头,说:“京城他们不好进来,除此以外,都好办。”

  *

  当夜就是除夕夜,京城里不少小贩们都早早收摊,盼望着回家能和家人共度一个团圆年。

  林广清今夜高兴,酒喝得不少,情到深处,他泪眼婆娑、老泪纵横地一手拉着林世镜,一手拉着林重寒,说:

  “重寒啊!爹老了,以后等一舟回来,一定让他亲自去顾家,揍顾昭那小兔崽子一顿不可……重寒啊!没想到顾青璋竟然还活着,你以后可咋办啊呜呜呜呜……”

  林重寒满脸无奈地哄他:“爹,我没事。”

  这边女儿刚哄完,他就扭头去拉着林世镜哭:“儿啊!你怎么还不娶亲啊!你都老、老成这样了,以后没有姑娘要你怎么好?……嗝,明年春闱,你还是下场考考……不妨事。”

  林世镜头都大了,这都什么跟什么?他简直没话跟老头说,林家人在京城人眼里是武将,今上不重文轻武,但文官武将是天然对立的政//治集团,他一个武将家的嫡子去考取功名——如果中了,这事简直要乱套。

  “老头,”他满脸嫌弃,人却仍紧紧搀扶着他,“我五年前去考举人,不过是闲着无聊……大哥远在天边,我现在陪陪你,不好么?”

  挑三拣四的老头林广清醉得糊涂,一些话仍牢牢关在心里,不说出口,他清楚,他虽然对连靖之有恩,但林家不能再出一个文人,也不能再有人进内阁。

  这些道理林世镜明白,这是他为了保全林家的牺牲。

  只是愧疚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道理,林世镜不在乎这些,他半是哄半是骗,又顺利从父亲手里拿到不少银子。

  林重寒举起酒杯——今天她也喝了不少酒,白皙的脸颊被酒气熏得绯红一片,她如水的眼睛被他们二人逗得微微弯起,眼里具是笑意。

  身旁的春日坐的歪七扭八,桌上的点心被她不知偷吃多少,这会正捧着碗汤圆傻乐。

  他们今天除掉鞋子,几个人在榻上盘腿坐着,不拘什么礼节。林重寒的位置靠窗,她脑袋往外一探,仰头就看见夜空中朦胧的月亮。

  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

  她想起顾青璋,今天他是否会回顾府,和家人一同欢聚一堂呢?

  *

  顾青璋确实回了顾府,也确实和家人聚在一起,一家人气氛还算和谐地吃完团圆饭。

  饭后,秦氏和顾父二人年老体弱、精力难以跟上,就先回房去休息。

  前院只剩下顾青璋和顾昭二人在守岁,顾青璋正闭着眼小憩,顾昭偷偷地看他,他天生就怵这个大哥。

  “你知不知道,”顾青璋倏然睁眼,问他,“你一直以来宠爱有加的余青,并不是救你的那位姑娘?”

  顾昭被他问得一愣,下意识反问:“大哥,你怎么知道余青?”

  顾青璋嗤笑:“就你这段时间弄出的这大阵仗,在京城一打听就听得出来。”

  谈及到自己爱慕十年,结果却反过来给他戴这么大顶绿帽的女人,顾昭面色不算好看,但等他消化掉顾青璋话中的意思,他猛地扭过头。

  因为速度太快,他甚至能听到骨头轻微的嘎嘣声。

  “大哥,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

  顾青璋就这么看他:“十年前,你在江南游玩时不慎落水,你不会凫水,险些因此丧命,但幸好被一个附近的渔家女救起。”

  “救你的渔家女另有其人,”他平淡地道出当年真相,“余青 *** 了她,并假装是她救下你。”

  顾昭猝然起身:“不可能!”

转载自公众号:酥秋读书

主角名:顾青璋 林重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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